我这半生，只开了一次窍

Original 贵平老师贵平老师 2024-03-06

我平时笨得很，干什么都笨，仿佛身上自带着，透着笨劲儿。

我用了四十年，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就是笨，才知道人和人天生不一样。于是平时很羡慕灵巧的人，羡慕人家为什么稍微给点提示就明白了，一点就通，做事不费劲。而我，吭哧吭哧，无论干啥，都是洪荒之力。

我虽然念到博士，心里其实很知道自己不善于学习和考试，只是由于念书大概是相对简单的事情。书上的知识都是死的，都给你写明白了，要是再连个书都念不成，恐怕真的连饭都未必能吃得上。

念书，其实是笨人做的事情。笨手笨脚、笨嘴拙舌，让干活，不怎么会，让说话，说不巧妙，于是就只好在书籍中钻自己的。正好，跟书打交道，不需要辞令，也不需要走南闯北，更不需要争讼勾斗。反过来，脑筋活络的人，念个差不多，就能行得通了，加之想法多，见识多，主意多，没办法静下来认真钻，所以书就不容易念好。

老天给你关上一扇窗，同时也给你开另一扇窗。所以，笨人也有开窍的时候，只是难开的很。回想起来，我半生只开过一次窍，这回是真的。

2010年秋天，妻子好好上着班，根本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，有一天跟我说她嗓子有点堵。带妻子去医院耳鼻喉科，医生给做了一个鼻咽镜检查。我从屏幕上看到了一个肿瘤。几天后，病理出来，确诊鼻咽癌。第二天，妻子跟单位办理了请假手续，住医院了。病，说来就来，就这么容易。我和妻子的生活轨迹，立即就改变了。那一年，妻子37岁。

放化疗刚结束，妻子复查，发现双肺十几处转移病灶。医生把我叫进办公室，跟我说转移，我立即懵了，浑身冒了汗。从此，我和妻子开始了长达5的治疗。5年之间，我一直被妻子双肺的转移结节纠缠着。它就在那里，你眼看着它，知道它还要疯长，但没有好的办法。

北京，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，我国头颈科的奠基者之一屠规益，拿起我妻子的CT片子，只看了几秒钟，跟我说了八个字——长则两年，短则一年，然后放下了片子。我踉踉跄跄从诊室出来，找了个角落徘徊。

找任何一个医生，都告诉我保守治疗，意思是不要想着能治好，适可而止。

我决定自己钻研。

大半夜，灯下，我拿着妻子的片子，对照影像学的书籍，一次次地看。最后，把片子上的转移病灶刻在脑子里了。

十几个转移灶，手术不行，不能都割。放疗也不行，太多了，放不过来。只剩下化疗了。

我无师自通地突然之间想明白，转移癌，唯一有可能根治的路径，就是先化疗，后手术或放疗。好比打扫屋子，转移灶那么多，先得通过化疗予以全身性治疗，相当于把垃圾扫到一堆了，最后，当病灶比较少或者病灶孤立的时候，这就是运用放疗或手术根治的时机，相当于最后把垃圾取走。就这一个可能。反过来，如果一看转移了，今天放一下，明天化一下，被疾病拖着，被动应付，思路就是乱的。

妻子肺转移后，化疗4个疗程后复查，结节基本不见了，说明我找医生换方案换对了。但我这个时候已经能理解，化疗真的不可能化的彻底没有，有可能片子上看不到病灶，但癌细胞其实还有。有一次复查，CT报告没报告肺部有问题，我拿回片子在灯下发现了一个小米粒大小的病灶，跟谁也没说，此后我心里一直注意着这个病灶。

3个月后，再次复查，妹妹去医院取出片子拿给我，我只看了一眼，就知道这个病灶反弹了。第二天，我就去医院放疗科，医生立即知道我的想法是对的，我和医生瞬间就沟通好了，很快就安排好开始放疗。从这次放疗，我开始主导妻子的治疗方案。正是这次放疗，妻子的肺转移彻底得到治疗。

这在医学上是奇迹。中山大学肿瘤医院鼻咽科的一位医生告诉我，鼻咽癌肺转移治愈的概率只有几千万分之一。

治疗鼻咽癌肺转移期间， 2012年夏天，妻子有一天突然跟我说，她左上牙龈外侧长了一个东西，我一看就是有东西。这时，我对妻子身体的任何风吹草动，都习惯性地绷紧着神经。时至今日，她任何不舒服，我立即警觉和排除。

很快，妻子又一次通过病理确诊为牙龈癌。肺转移还没治好，这边又有牙龈癌了。这个时候，牙龈癌怎么治，这个巨大的难题，摆在我的面前。正好暑假，我去北京医科院肿瘤医院、上海九院、中山大学肿瘤医院，总共咨询了30位医生，全部建议保守治疗，但即使保守，每一个医生的建议又都不相同：二次放疗、化疗、手术、靶向、粒子照射、临床试验……

只有一位医生提到先得病理鉴别，就是区分牙龈癌是原发的癌，还是从鼻咽癌转移过来的。如果是转移过来的，手术的意义就不大，如果是独立的原发癌，可以考虑手术。至此，我才找到了治疗的方向。很快病理鉴别证实为原发牙龈癌，此后，我立即带妻子去北京做了手术，得以根治。

长达5年的治疗，我和妻子经历了37次住院，一共住院869天，目睹了很多不幸，所幸我妻子治好了。

如今，妻子从外表上看不出曾经数度生病，而且生过那么大的病，更看不出她曾经遭受过很大的痛苦。她整日忙碌而愉悦地生活着。

能把妻子的病治好，除了医学条件和医务人员的努力之外，我个人连续好多次正确的主观决断，发挥了最为重要的作用。每一位癌症患者都像走在钢丝上一样，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。

现在回想，我几乎登峰造极地运用了包括手术、放疗、化疗、中医药、靶向治疗、免疫细胞治疗在内的几乎所有手段，无人可以超越。化疗期间，我不忘记用中医药给妻子调理，有时让妻子直接住在广安门医院，因为化疗太伤人了。妻子化疗恶心呕吐，我别出心裁地想象出来如何给她按摩，立即管用。妻子的肺转移根治后，我一直不放心，专门又去医院问医生还有啥办法能更稳妥一些，正好一个医生跟我说可以试试免疫细胞治疗，这种方式能增加免疫力，对体内尚存的游离癌细胞和小微病灶有治疗作用，我又安排妻子治疗了好几个疗程，这才慢慢放下心来。

笨人有笨人的活法。由于笨，所以不取巧。由于笨，不善于托关系，不懂得求助别人，只能靠自己多学习多思考。妻子生病六年多，我就是这么笨过来的，很少东听听西说说，不太敢相信别人怎么说，只好自己下笨功夫学习，几乎每一个决断，都是我自己反复咨询、学习、比较后，然后径直就去做。

现在想来，妻子的病能治好，和我作为一个笨人身上所具有的良善与倔强是分不开的。因为良善，所以竭尽全力地负起责任；因为倔强，所以不放弃。

半生以来，我只在这件事情上开过这么一次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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